拂曉時分,我踏著微寒的月色離家,還未完全踩實石板,耳邊便傳來一聲細微的“咔嚓”——恍若有人不經意碾碎了一小片薄冰。蹲下身,借路燈昏黃的光,我看見一襲半透明的輕紗貼著石縫,折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:霜,已悄然而至。
她不似雪花那般鋪張,以漫天飛舞宣示存在;也不像迷霧,用濕潤的氣息縈繞人間。霜,是一位靜謐的藝術家,只在萬物之上輕輕勾勒:給狗尾草鑲上晶瑩的珠鏈,為廢舊的自行車座椅披一層磨砂銀衣,把鄰家的晾衣繩變成閃爍的琴弦。她工作時不發一聲,不借火光,只以月光為刻刀,寒風作砂紙,一夜之間,便將尋常院落幻化成一座含蓄的宮殿。
我伸出手指輕觸,指尖傳來針尖似的冰涼,卻不疼,唯有一縷清冽的氣息沿指紋滲入知覺。霜從不拖沓,也不糾纏,體溫稍觸,她便化為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霧氣,微笑般退去,像完成任務后的精靈,不索求任何回報。
東方天色漸轉為青藍,村頭公雞拉長了啼鳴。霜即將退場,卻留下豐厚的贈禮:瓦上冰花如拉長的松果,菜畦里的白菜心裹在脆亮的糖紙中,連蛛網也成了風鈴,仿佛一搖就會灑落滿眼碎鉆。待到太陽完全躍出地平線,所有裝飾瞬間消逝,像一場眾人共有的夢游。
低頭時,我看見自己的腳印里嵌著幾粒微小水晶,正閃著細碎的光。那是霜留下的最后密碼——輕輕譯出,只得二字:珍重。